类似的魔幻故事在厂区流传。李祥庆原来在富士康观澜厂区是负责在塑胶板上插针的。要是有一个针眼偏了一点点,板上的孔就会比原有的大,如果出货后被 QA(品管)发现,整批都要打回重做。要是撞上某些时候手感不佳总是插不准,即使是女工,也会抄起身边的铜棒或钢棍对着机器乱捶一气。奇怪的是,打过以后,不管是机器还是自己,都顺起来了。
4月25日晚,H3成品仓库出了安全事故:堆高机轧了一个工人的脚,幸好穿了劳保鞋,未骨折,据说自己还能走路。
但伤者惹人羡慕。“我靠,工伤,多爽,有工资的。要是我至少休息一个月才回来做事。”安徽的王克柱说。
死亡的信息,似乎从来不给这个人群带来任何影响。“富士康又死人。”李祥庆一边拍着大腿,一边看着手机新闻逐字念出来。“富士康好出名的,又出名了,你知道‘六连跳’吗?”
即使卢新,曾红领回忆,当时卢也觉得自杀者离他很远,谈起“六连跳”,卢新觉得“他们很傻”,“自己不会去做这样的傻事”。
卢新是大学新干,是坐办公室的,但普工们面对的是高温、噪音等岗位。尽管能拿到相应的补贴,但是新进的普工,都盼望着能分到一个安全的岗位。可这很大程度上靠运气。运气差了,岗位不满意,便辞职或自离,重新招工进来,再赌一把。
在观澜的插针机流水线,人几乎被机器劫持了。曾在那里工作的李祥庆说:“就站在机器前,‘罚站’8小时(一个班8小时),一直工作。站着的时候,有个东西掉了弯腰去捡,恨不得一直有东西掉,一直不用站起来。要是可以躺一分钟,那就是天大的享受。”“广西佬”李加龙的工牌里照片下方,放了一朵用一毛钱折成的花,他说是“捡到的”。工牌边挂着指甲钳和一个小塑料盒,里面是两个工作时用的耳塞,一个辞工走的人送给他的。他在碎料的岗位上。如果没有这两个桔红色的软塑胶塞子,一个班下来,巨大的噪音,能让人的手脚不听使唤。
而等到刚出厂门,打火机几乎同时作响,男工们不约而同点起烟,到这里,他们在机器前的一天的工作才算正式结束。
不知所措的青春
自杀者卢新在日记中说:现在我的人生第一步就走错了,很迷惘……
即使亲近如曾红领也不知道是什么让乐观、外向的卢新突然精神异常。
目前所能找到的、卢新最后的日记,发布于2009年10月26日17点35分。这篇载于“校内网”其个人主页上的日志,清晰记录这个喜欢哈士奇、喜欢林志玲的湘潭青年,对于前途的不知所措:
“放弃了最喜欢的公共职业:支持西部建设,为了钱,来到了公司,结果阴差阳错没进研发,来到制造,钱还算多,但在浪费生命和前途……哎,真的很后悔……现在我的人生第一步就走错了,很迷惘……”
在卢新自己创作的歌词里,他回忆起儿时的岁月:“风轻轻的吹过,掠过一丝羞涩,儿时的往事黯然失色。”
当躺在仓库的栈板上时,李祥庆也会讲起他的童年,找食物去野炊,做孩子王,在洞里吃自己烤的花生,偷玉米烤着吃……
在一些社会学家、心理学家的眼里,生于1985后的卢新、李祥庆这样的新生代打工者,具备这样的性格特征:更倾向于个人主义,更习惯于城市的消费文化,经济负担较轻。与第一代打工者相比,新生代农民工的工作和生活条件有所改善,但是他们却经历着更加显著的城乡分裂,更大的收入不平等,以及更深刻的社会排斥。
或许这是困于此种际遇的一种无意识表达,中国的新生代打工者在这个夏天前所未有地迷恋上死亡。5月4日,三名20岁上下的少年,相约在台州市的一处街心花园服毒,其中两人死亡。